——读马骏英《鹧鸪天·敲诗》

高云峰（永寿）

对于偏好文字者而言，闲暇无要，独面轩窗，一盏香茗在几，一本好书在捧，字里行间，细品慢呷，悠悠然，仿佛随了作者一道，跨越时空，往来今古；抑或天马脱羁，自由徜徉于情感世界的无垠苍玄。此情此境，实在不啻是一种神仙般的惬意之享。

然而，在尽情消费这精神佳肴的同时，或许少有读者想过，“烹调”这“美味”的操作者所付出的脑力代价。或者即便想到，其臆想中的情景距离事实怕也相去有远。且不说作者泮池受业之秋的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冷杌，铁砚寒窗，仅仅在为文摛藻时一字一词之寻觅，一典一句之琢磨，就是一种执着而又艰辛的过程。“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就是对这种过程的形象描摹。这个，非同好者则很难体会。

近读马骏英先生的《鹧鸪天·敲诗》，就使在下颇有共鸣。其词曰：

半夜犹觉诗兴开，披衣举笔案头呆。翻书寻典疑惊梦，刮肚搜肠不下台。   鸡报晓，日投斋，一词恰切正中怀。他年如若登书报，风雅全凭吃苦来。

品咂这散发着淡淡墨香的长短句，一帧读书人夜半去榻、披衣觅句的生动画面仿佛就在眼前赫然上映。不难推测，之所以“半夜犹觉诗兴开”，足见词中之人一定是个嗜诗如命者，而其“兴”想必于昼间已萌，甚至其句亦在潜意识中影影绰绰；抑或长夜无眠，睡意朦胧下而忽生灵感。而依文痴“惯性”，及时捕捉并记录稍纵即逝之字词文眼，那是万万不可怠慢之事。于是，便有了这在普通人眼里简直就是犯傻的悖常。

在诗句的创作过程中，灵感火种固然至关重要，但其还只是一种冲动，一种“幻象”。而要将其迷离之物衍为既四平八稳、又堪使人耳目一新的佳作，那就得视叠句者文库与智商的家底了。一般而言，即便学富五车，聪颖过人，要想启齿即能赋出文质兼美的诗文，也绝非易事，而况我等寻常之辈？据说，当年曾红紫一时的“国宝”级文人某某，在游览一处国内名胜时，就不由诗兴大发而随口朗声吟出首句，但接下来却是让人十分尴尬的杳无下文。因此说，所谓的“出口成章”，在多数情况下只是虚饰而已。正因如此，“翻书寻典”、“刮肚搜肠”、“披衣”而“呆”的白描，才愈显真实，才因其真实而倍觉其行之可爱。试想，凡无曹子建七步之才的舞文弄墨者，谁没有相类的经历？

世上从来无难事，功夫不负有心人。“呆”，看似驽钝，瞧也木讷，但殊不知，正是这“呆”而不愚的案头“呆”坐，“呆”而不辍夤思的积极探赜，才能够最终取得“一词恰切”的必然结果。于是，该词末尾一语道破：“风雅全凭吃苦来”。有时，在某些特定情境下，不假修润而掷地有声的大实话，亦毫不逊色于那些耐人寻味的曲言婉语。我想，当翰音长鸣，继而一缕朝阳柔柔洒向那扇普普通通的窗牖，彼时彼刻，世界上最感幸福之人，恐怕至少会有那位几乎彻夜未眠的觅句者。而那位呼之欲出的性情中人，也至少会是该词之主。

就“文”与“质”之大体而言，其词“文”的一面似乎与绮华尚有距离，但其“质”的厚实却愈见其词作整体的浑璞之美。这个，也许即愚下依然欣赏此种平实文字之由。余以为，马公诗作向以外朴内秀见长，由该词则略见一斑。正所谓“诗如其人”也。

余与马公相识，岁不盈五，但通过诗事交往，却对其尊重有加。此既缘于同好，而尤重其人品。这是因为，从马公身上，尽见我秦人之宽厚美德。一个曾经有过相当社会地位的“公仆”，一个数十年工作对象与诗几乎风马牛不相及的在事之人，能够对中华国粹痴迷如此，孜孜矻矻而秉烛桑榆，且陟达一定的高度，实乃不易。倘无《鹧》中所描绘的那种孜孜以求的刻苦精神，那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咬定青山”，则断难有今之所成。由是观之，“活到老，学到老”之言非虚。

据最近一次的人口普查表明，我国已“未富先老”地过早进入老龄社会。但就目下的国情而言，尽管“未富”，养老还是无甚大碍。而对于那些尚身强力壮且衣食无忧的大批退休者来说，以何种方式打发余生，才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我想，除了琴棋书画，养花遛鸟，以及恣意扰民的或整日养猫侍犬，抑或通宵达旦的歌舞者，在条件具备的前提下，部分同胞尚能适当涉入相对比较高雅的文事活动，则似在倡导之列。因为，文可陶冶性情。这对于眼下我国文化沙漠持续蔓延的堪忧之势，或许犹有不容忽视的“绿化”作用。诚如是，则善莫大焉。似乎扯远，折回主题。

总之，文有曲直，诗有豪婉，五彩纷呈，方显大观。萧统曰，“诗者，盖志之所之也。”因此，亮心里话，抒真性情，不强说愁，戒无病吟，始为操觚之要。在此方面，诚愿与马公等同道共勖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