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暮岁，忆旧日切。尤其或在闲暇，或于长夜无眠之时，那些如烟往事，历历曾经，便往往会成为大脑皮层的不速之客而纷至沓来，挥之不去。如此情形，想是年入桑榆者之共有。因此，在情感共鸣之下，对于长达420页之多的娓娓道来，我是怀着先睹为快的兴致细细品读的。其收获之一，便是对您身世与曲折坎坷经历的更加了解，从而知您性情之由来，品格之渊源。我十分惊奇地发现：不堪回首的生活窘困以及天灾人祸的交加折挫，竟然也是您多半生的“主旋”！这是我所始料未及。而更让我感慨的是，我的许多遭遇竟然是您所经历的类版。贫困——根源不同而结果一致；磨难——形式有别而内容相似；精神折磨——各个时期都不乏“热心”同胞的“热情帮忙”，且一帮到底！

我也是姐弟中之最幼者，我没有弟兄，只有四位姐姐。大姐长我20余岁，三姐十五岁时患严重疾病，因家庭已一无所有无钱医治而早夭。我19岁时，母亲在内外交困的极端环境中，亦然无以为医而凄然离世。接下来，便是我和父亲像奴隶一样的任人欺凌，任人宰割，所遭磨难，不堪回首。这一切，在我脑海里所造成的社会阴影，终生难以泯灭。因此，诅咒极权制度，诅咒饕餮，也便成为我之终生“主旋”，并且，我也尤其诅咒这个极其有利于恶魔繁衍生息的深厚“沃土”。

失去母亲时，我还没有成家。在当时那样的残酷环境下，拙内也是倾向于我的人品而不顾母家几乎所有亲属的反对，毅然选择了我这个当时还不曾看到任何曙光的正宗“狗崽”，且家徒四壁，家父又是个受管制而长年“站会”的四类分子。妻嫁鸡随鸡，嫁“犬”随“犬”，跟我所受之罪（尤其是精神歧视），一言难尽。1983年至1985年间，我上彬师（时年36岁），就在这非常时期，妻独自守家，一人最多竟放四头牛，主种三十亩山地和供养四个学生（三个孩子也都在校就读——无限疼我的四姐甚至替我轮流经管过三个孩子）。在山里，有时连帮工都难以找到。就在这种情况下，妻甚至被迫学会了犁地。一次犁地时，因牛惊逃而被绳索缠绕，拖出老远。若非命大，早成铧下之鬼矣！

尊嫂夫人的名字里有个“贤”字，拙内名字里有个“淑”字。我想，她们虽都卑微，但作为这个传统社会贤妻良母的典型，却毫不逊色。她们，以及所有备受磨难者的遭遇，统统都从侧面反映了所处社会的不公和残酷。后来，由于社会半“华丽转身”而带来的家庭巨变，更由于三个子女的学成就业，使我妻在母家的声望空前，而成为其家族同辈姑娘们的倍受艳羡者。而今，在天天“共产主义”般的生活条件下，每忆起“那几年”的不堪回首，我和妻都会百感交集而遗憾惨遭厄运的父母没能看到现在，遗憾他们没有得到我的任何回报，尤其是一想起可怜的母亲（不过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小脚妇女）“文革”中在河南老家（母亲返豫仅仅只是为了我的婚事）所受的政治性身心摧残，便怒火中烧，撕心裂肺！我既感谢这个社会竟然还会朝着让人像人一样的生活的方向发展（尽管是极其缓慢的），也更感激死神先生毕竟还有公允的一面。总之，在“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一点上，我与您同感。

我深知文贵含蓄，诗贵含蓄，做人也更应含蓄，可是，也许由于所受磨难实在是“太太”（比附“最最”）刻骨铭心，因此在许多时候，我往往不够含蓄而言辞激烈。之所以如此，除了个人修养不到位，一是由于社会的宽容与默许，二是我常想，有些人当年变着手法整人，甚至置千百万人于死地而后快，他们含蓄过吗？他们手软过吗？其实，如今当政者予民以有限的言论自由，甚至允许“思想多元”，这正是一种社会的巨大进步，也是当今的世界潮流。像某些邻国一如我们当年似的高压奴隶社会，我看其寿命绝难“无疆”。在三十多年前的极端血色恐怖时期，试发发牢骚看，早被交给阎王无数次了。在我们这块土地上，无论他人相信与否，我是深信，如果有朝一日，再来一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或再来一次“文革”式的“运动”，照样还会重演那些曾经的可怖行为，且操刀者照样“光辉”，照样被颂为“伟大”！

恕我言辞激烈，言归正传。

我与马公虽社会地位悬殊而不能同日而语，但在个人遭遇方面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您通过个人努力在单位里脱颖而出，终获大专文凭，且被有眼力和富有善心的上司不断关照和提拔；我虽因“种姓”原因而仅仅初中毕业，亦然靠刻苦自学而获正式函授大专文凭（中师毕业后，我因有这张纸片而比同时毕业的其他学员工资多了一级），以及考取中师而身份转正，且由小学教师直到任县中语文教研员，并能够给高中语文老师的公开课指出毛病。我的最初教书也是由爱才而心底善良的公社书记力排众议，一手提拔。您两次错过考试机会而留下终生遗憾，我也由于自卑与不自信而与1977年的高考失之交臂。过后见到考题，才捶胸顿足。您长于文墨，我钟情文字；您为人宽厚，我的做人底线也是绝不损人利己，不危害社会，宁人负我，我不负人（这个可让事实说话）。您我所异者，不过您是“红苗”，我是“玄类”（鄙人之陋室便被命名为“玄类斋”），您有乌纱，而我草根而已（开个玩笑）。其实，在这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社会里，像我和高兆鸾等这样的人，甚至也包括马公在内（坦言之，相比之下，您也不属“天上有人”一族。因为，依您之才干，倘若高庙有人，早走出咸阳，甚至走出陕西矣），应该是不乏其有，我们（恕我用“我们”这个词语）这些人既是社会的不甚被看好者，也更是不甘庸庸碌碌者。面对那些但擅长鸡鸣狗盗的芸芸屑小，偶尔傲视他们一下，想也无妨。比如，对于曾经给您助学金申请书上忍心写上“不同意”字样的那位小吏，对于给您处处找茬的那位团支部书记等等。人不记仇，那是虚话。仇可以不报，甚至仇将恩报也未尝不可，但倘若一个非智障者真的会将深仇大恨弹指化作云烟，那才是标准的不肖子孙！马公：您说呢？

愚以为，您之回忆录中最动人最闪光和最具历史价值者，莫过于亲情、友情，以及诸多故事情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社会因素，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毕竟都是依赖亲情和友情来维系的，这是社会稳定和趋向和谐的基础。除此而外，好像别无其他。读着您的那些氤氲着浓浓亲情和友情的文字，强烈的共鸣往往使我这样的性情中人心潮澎湃，难以自已。谁无父母同胞？谁无妻子儿女？谁无真朋挚友？但将心比心，自会感同身受。爱，从来都是愈分愈多；仇，则会越结越深。所以，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与人为善，博爱之心，始为社会之首倡，做人之根本。可惜，现实中却往往是世态炎凉，酱缸发酵，尔虞我诈，人心不古。或者多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

关于“意见”或“建议”，对您这样的精心制作，还真是不敢轻易置辞。但马公既然对我如此信任与坦诚，我亦绝不敢虚与委蛇。请让我不妨站在读者的角度提出若干浅见，您就权当这是读者意见之直言反馈吧！

1．以事或以人为线索而谋篇立章，有背景，有细节，可读性强，可取。

2．对于我所认为的重点（亲情、友情和故事情节）篇章，不妨再予以适当的文字润色和详略处理，以使文质更加兼美，篇幅更加紧凑，以增强可读性。我相信，随着岁月的流逝，文中之诸多故事情节都将成为不可多得的民间历史资料。为读者、为后辈留下可资借鉴与回味的宝贵情感财富。事实证明，底层的草根历史，往往才最为真实，最为可靠。比如同窗挚友之间的耳鬓厮磨，风雨同舟。如您的同学在自己也不宽裕的情况下，坚持每月挤出两元钱来接济您；陈祖声先生看到是您的电话号码，便立即好心地挂断而使其接电话者变为“主打”；您之同窗因极端饥饿而面部浮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从乾县搭车回长武，区区一百二十公里的路程，竟然得须四天！还有那个让人忍俊不禁的“留下个好成份”的故事，等等，都不禁使人思绪万千，亦会更让后人见微而知著，窥一斑而见非常社会之全豹。绝对经典。

3．对于“工作”经历，亦不妨以人际关系，或故事情节为重点，而将某些任上之具体工作内容酌情作为略述对象。因为我想，这些内容对于一般人而言，兴趣不会太大。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感受。当然，作为个人历史资料保存，那则另当别论。

4．对于几乎每个章节都以诗词作结的写法，很有特色，一似某些章回小说的形式。但是否也略有单调的一面，请再斟酌，以使更加精当。

5．对于一些方言或生动的俚语，不妨加上引号，或予以括号简释，以使外乡人也能看懂。但也不宜将其全部更为通用现代汉语，那样便会失去地域特色和阅读情趣，反而不美。

以上言语，恕我直率，仅供参考，或聊博一哂。但无论观点对错，都是我之心里话。不妥处，请您直言批评指正。因有同感，拉扯得太长，请见谅。

再次感谢信任，谨祝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