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的今天,不过是有些城市的昨天而已。但是,凉山不可能具备这些城市的位置和潜力。
宣传自己“丑”的一面,往往很难,而且需要极大的勇气,对政府来说更是如此。当前,我所在的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就面临着这样的窘境:暴露自己的不足,从积极的角度解读,可认为是揭开盖子、直面问题、知不足以奋进,同时让外界更完整地了解本地,获取自己能力所不及的政策支持。然而,这样的“风险”却也极大,比如也会面临公众的不绝指责。
继“天梯小学”、“马班信使”等“感动中国人物”以及“最悲伤作文”事件后,近日来,凉山州再次被舆论所包围,这一次,是因为一些媒体到大凉山腹地的昭觉县采访,当地主动推荐并带领媒体到“悬崖村”采访,使得这个进出条件艰苦、所谓“经常摔死人”的村子成为网友关注的焦点,并引起对当地政府如潮的批评。
其实,有一个基本的逻辑判断:如果真的这么多年,政府“什么都没做”,当地怎么可能主动亮出自己的“丑”呢?事实上,据我个人了解,这个“悬崖村”的故事,不仅无法指责当地“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一个在极度艰苦的环境中,政府与群众相互努力,极力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例子。
昭觉县几乎没有任何工业支撑,服务业更是只有一些简单的小商户,支撑其财政的主要靠国家转移支付。乡镇一级财政更是处于空壳状态,许多乡镇连干部出差都要自己掏腰包,别说补助,连交通费都报不了。这在其它地方很难想象,但却是这里基层干部在经济利益方面付出的实际情况。
当然,经济收入不高,不是不做事的理由,而当地在财政上几乎不可能有多大作为,所以从其他方面想了很多办法,比如:现在通往这个村的“天梯”,也就是危险的地方,是用钢筋焊接成的,替换了原来的藤条、木棍,而所需要的五十万元投入,是乡政府通过多次努力,争取到一个企业的支持建成的;悬崖上村子里几乎每家都实现了水泥硬化,也是乡政府沟通下由附近一个电站送的;而目前该村的农牧产业的发展,也是县乡及援助这个村的部门共同支持打造的结果。
与外界相比,“悬崖村”当然还显得很贫困,但可能很多人想不到,就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惨”的村,已经是在当地发展比较不错的,是在逆境中不等不靠不要,“苦干不苦熬”实现了脱贫的村。
或许外界并不知道,相对于山下土地缺乏、地质灾害隐患较多等不足,“悬崖”上的条件好了许多,无论是发展农作物或畜牧业,都有更好的自然优势。而这也是大小凉山区域的一个显著特点:整个区域群山起伏,沟壑纵横,地无三尺平,地质灾害频繁,每年都有大量的泥石流灾害,异地搬迁安置余地极小。
因此,尽管各级政府也鼓励搬迁移民,并在极其有限的财政中拿出了不小的补贴经费,但限于移民安置地和民众意愿,注定将长期存在类似这种让外界“震憾”的生存环境。
对一件事物的看法,往往因为角度的不同而有截然不同的结论,对于媒体在报道中的选择角度,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就是“悬崖村”客观存在的真实一面。但如果看不到当地政府、特别是当地干部在这样艰苦环境中的付出,那么也是非常不公平的。
我见过昭觉县帮扶这个村的一位女干部,在这条路上多次爬上爬下;而这个村也是我以前所在单位的帮扶村(正因为其条件艰苦,许多单位都主动要求帮扶这个村),那些二三十岁的年轻干部、包括一些已过不惑之年的干部们,同样在这条“悬崖路”上上下下,所投入的热情、感情、激情,那种对彝族群众深深的情怀我永远都记得。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中,投入自己的青春和激情,在我看来,是所有年轻人的榜样;而当地干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这里,做着这样的工作,更值得致以敬意。
中国文化讲究“推己及人”,善为他人思考,这是梁漱溟先生在《中国文化要义》里所揭示的。以此思维,如果把自己放在那样的环境中思考当地的发展和民生改善,或者干脆亲自到实地去看看,可能会在自己的内心发生一些有趣的改变。
贫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纵向比较,凉山与几十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使是极度贫困群体,在政府的保障下,也已经不存在挨饿受冻的问题。但与其它地区相比,大小凉山无疑还有着巨大差距,也正是这种差距,放大了凉山的贫困一面,掩盖了凉山的进步一面。其实,凉山的今天,不过是有些城市的昨天而已。但是,凉山不可能具备这些城市的位置和潜力。
基础设施的落后,以及特殊地理环境导致基础设施建设所需的巨大投入,让大小凉山在今天几乎成为一个被封闭的区域,导致与外界的差距越来越大,而作为国家生态保护区的重要组成部分,凉山也不可能会有如东部地区一样的发展路径,如何统筹考虑类似地区的发展问题,不仅仅是凉山的课题,更应当是整个国家、整个社会的课题。
所以说,“悬崖村”,也不仅仅是一个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