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院落里有一盘老石磨,上下两层“磨起儿”不知用了多少年,只剩下一巴掌厚了。为了增加上面“磨起儿”的重量,才能磨碎粮食,便又压上了一个被磨得相同厚的“磨起儿”,将两个“磨眼”对准,便于向里面添加粮食。
这盘老石磨,并不是在我家“老”的,是石匠表叔,看我们搬家来这村一年多了,没安上磨,全靠借邻居家的磨推粮食,是着实拿不出这笔钱,便从村西的废石堆里,挑选了人家扔掉但较好的几个“磨起儿”,他给重新用錾子錾好后,说“能和好的一样用”,并帮助给安上的。磨盘是用石头垒的台子,用“麻刀灰”泥的。那时我们就叫它“老石磨”了,我叫它“老三起儿”。
有了这盘“老石磨”,我们全家就象添了一件莫大的喜事一样,无比高兴,虽然它样子丑陋,但终究属于自己家的了,爱啥时用就啥时用,爱怎样用就怎样用。父亲禁不住地用手摸摸“磨起儿”,伸进“磨眼”探探通不通,全家人也跟着用手摸,“夸奖”着有磨的好处,我们几个小的赶紧找笤帚把磨道扫得干干净净,好象急着要推磨似的。
没有磨确实很窘很难,母亲早逝,人口多,做饭全指望嫂子和姐姐们,这里兴吃煎饼,就只能借邻居家的磨推粮食,尽管每次有意多磨些以减少借磨的次数,以及东邻西舍叉开裆轮流着借,但总还是隔几天就需借一次,天长日久,即使人家不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何况有时不凑巧,人家正用,就得再换一家;也有的说上一句“这磨用钝了,该花钱找人錾了”,叫人没的说;再加上借磨用,除了粮食还要带去刷磨的水和刷帚等一大套,嫂子和姐姐们一到推磨时就难为情地发愁,我曾看见她们为此流过眼泪。父亲也体谅,有时就让光喝稀的,不吃煎饼,都委屈点,幸亏那时候我上学不住校和带饭。
现在有了自家的磨,我也感到新鲜,每次都争着参加推磨,其实不过是多加上一根磨棍,由我跟着转罢了,还是她们用劲把磨转起来的。这时,我们家不光推磨次数勤了,说推就推,天天能吃上新煎饼,饭的花样也多了,煎饼按粮食可分成几种,把细粮多的给老人和小孩吃,我上学也能带饭了;还常磨豆子、磨干高粱和玉米糁,做成渣豆腐、咸糊糊,充分显示了有磨的优越性。后来,终究换了盘新磨,这“老石磨”再次“退役”,被搁置在了南墙根儿。我每看到这几个黑乎乎、斑痕累累的“磨起儿”,脑海里就闪映出当时借磨、安磨和推磨的情景,心里生出一种难抑的感慨:啊,这“老石磨”先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的呀,后又默默地以割舍自身的“皮肉”为几家“加工”饭食,才变成如今体瘦肢残可怜相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高尚的奉献精神?现实中常有此类事物和现象,在启迪着每个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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