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十五到了，今天是我们村的庙会日子。每年到了这一天，村上都会请剧团来演戏，一唱就是三天三夜（三个日场，三个夜场）。二月十五的庙会非常热闹，各地卖东西的小商贩都要到我们村上卖东西，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各沟小岔的人也来街上赶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来来往往的赶会人，比过年还要热闹。

  我小时候，觉得庙会上最有意思的事是看戏。早先我们村有自己的剧团，庙会的戏都是我们本村剧团演的。当时我父亲在剧团里管理音响设备，我常常跟着他坐在舞台一侧看戏。每年到了二月十五那一天，村里的舞台就会被装扮一新，幕布挂了一层又一层，各种灯也悬挂起来，舞台一下子漂亮了许多。下午一点左右，乐队师傅们准备齐整，打板的师傅一扬手，“梆，梆”起奏，开场的锣鼓“咚锵咚锵”就地敲起来了，乐队师傅说这叫“吵台”，“锵咚锵咚锵咚”好半天，戏台下的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幕布才徐徐拉开，先出来一位小丫鬟，一扭一扭走上台中，说几句话，我也听不明白，猜测她大概在说她是谁吧。然后她会对着舞台一侧喊“有请小姐”，这时上台的才是主角。小时候看戏也看不出啥名堂，听不懂她们“咿咿呀呀”唱的啥，只是看个热闹。

我们村剧团里的演员大多是本村村民，农忙时扛锄把、拿蹶头在地里干农活，农闲时就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排戏，我婶婶一家都是唱戏的，她爹演老生，她大哥、二哥拉二胡在乐队，她自己是武旦，她妹妹演丫鬟，她弟弟演兵娃子。一排练，那些平时干粗活的叔叔、大娘们就会变成万岁爷、皇娘娘了，真是有趣极了！

  每逢赶二月十五会时，我都会跟着父亲场场不落地看戏，看《狸猫换太子》、《铡美案》、《泪洒相思地》、《刘全进瓜》好多戏。平时我还常跟着邻居金奶奶在收音机里听戏，听《穆桂英挂帅》、《包公辞朝》、《小苍娃》，村里排戏时我也会挤着去看，看他（她）们排《打金枝》、《朝阳沟》、《三娘教子》。看人表演，我也悄悄比划，听人演唱，我也轻轻哼唱，那时候我的心底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萌动。

  我们村的舞台就在我们小学校园中，舞台右侧是化妆室，唱戏期间那些演员都会在里面画妆，我和小伙伴们曾经偷偷趴在窗台上看人画妆、换装、戴髯口。后来我上学了，课间十分钟我领就着我的小伙伴们去化妆室唱戏了，有的同学从老师那里偷了彩色粉笔，我们把脸画得五花六道；有的同学从家里带来妈妈做衣服剩的碎花布条，我们把头发扎得奇奇怪怪。收拾停当，我们就在化妆室唱戏，我一喊“丫鬟”，小伙伴们就答“有”，然后我们学着戏里唱的“咿咿呀呀”一番。可惜课间时间太短，我们这边还没唱尽兴，那边上课铃就响了，我们赶忙搓脸、拽头发上的布条，“蓬头垢面”地跑回教室，有时候也会被老师看出“端倪”，批评几句。

  放学后，老师就不管了，我们的演出场地就多了，我家后门巷道、打麦场里、洛河边、还有我们村的苹果园，哪里都能见到我们的身影。这些时候，我通常都是来教小伙伴们学戏的，指导小伙伴“弯腰下桥”。唱戏讲究身段，腰一定要软和，所以要练腰，我和我的小伙伴当时练得非常好，不但原地能下去腰，助跑几步，两小手掌往地上一撑，腿一翘，双脚依次落地，脚后跟儿往回略收，一个完美的“小桥”就成了。

   除了练腰，我们还练一些基本动作，像丫鬟们上场走的小碎步，小姐出门前左右整理云鬓，整衣领，上楼梯如何走，下楼梯如何走，都有讲究。这些都是我从唱戏的婶婶那里学来的，然后算学算卖教给我的小伙伴。我们每人从家里带出两条长毛巾，用细绳绑在手腕上，开始练习“小姐”上下楼，右手反手高举，左手的毛巾要搭在右手臂弯，然后左右脚尖一更一替往前走，眼要向斜上方看，走到预想的楼顶，左手先放下虚扶一下后腰，然后右手也放下背在身后，流水步行进，回身，亮相。当年我就这样领着小伙伴们一招一式地练。

   招式较少，大家比划着就学会了，可唱词却老是记不住。我最早会唱的是“穆桂英俺家住在山东，穆柯大寨有门庭，穆天王他本是俺的父，穆龙、穆虎二位长兄……”。再后来学会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天长日久，我渐渐能分清豫剧、曲剧、越调、黄梅戏等剧种，无论跟着金奶奶听收音机，还是在家里听父亲放唱片，听一句就猜出唱段名。金奶奶喜欢听曲剧，常常听《陈三两爬堂》。我爷爷喜欢听蒲剧，《鞭打芦花》是他常听的戏。

   我和小伙伴的“戏”演得很杂，常弄混了剧种和人物。这边还正抬着花轿呢，那“周凤莲”就偷偷溜下轿成了喂鸡的“孙玉娇”，正在“五世请缨”的“佘太君”也会突然变成“程七奶奶”。可是不管咋变，我们也一样演得有滋有味。有一次演得高兴，我们还反串了一把《寇准背靴》，我脱了两只鞋，把鞋带系在一起搭在肩上，撇了几枝柳条编成胡须挂在耳朵上，看到我这打扮，可乐坏了小伙伴。你看那演“柴郡主”的小伙伴在前面扭得一阵风，“老寇准”在后面气喘吁吁走不动，因为“她路熟，‘我’路生，坑坑洼洼路不平……”哈哈哈，我们就这样尽情地在野外“唱”一晌，洛河边的空地是我们的大舞台，河水为我们伴奏，風兒聽我們唱，雲朵看我們演，我們都是最棒的小演員。

 后来渐渐长大，知道害羞了，就不再去“唱戏”，把这个爱好渐渐丢掉了。后来在外地上学时，元旦晚会需要演节目，我们宿舍的节目安排我编，苦思冥想间，我的耳边似乎传来“锵咚锵咚锵……”，小时候“唱戏”的一幕幕在我的眼前飞速闪现，灵感来了，一个荒诞戏剧小品“木兰会张苍”顺利诞生。小品跨越豫剧、曲剧、黄梅戏三大剧种，糅合改编了《卷席筒》、《花木兰》、《倒霉大叔的婚事》以及《天仙配》中的部分唱词。那次我们的戏曲小品在学校赢得了满堂喝彩，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我的心儿又飞回了童年。

   当年和我一起唱戏的小伙伴都已经成家立业，各奔东西。村里的剧团早散了，舞台也如迟暮的老人风采不再。只是偶尔在老人们的唱戏机里还能听到“锵咚锵咚”的乐声，恍惚间，我又和小伙伴们去唱戏了，我们一起粉墨登场，演演女英雄花木兰，唱唱威风凛凛的穆桂英，学学孙玉娇，扮扮黄桂英……一上场，一亮相，一张口，震全场，那曾是我童年时一个多么美丽的梦啊！

                                        张淑清近照

作者简介：张淑清，卢氏县双龙湾镇龙驹人，自由职业者，写有《清凉的月光》、《梨树下的心事》、《招嫌》、《四季歌》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