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元理发店在我们乡下像萝卜白菜一样随处可见,而在大都市比寻找厕所还困难,我决定还是要寻找的。每进一家闪着霓虹灯或暧昧颜色的发屋,我就问剃一个头多少钱,她们以一种鄙夷地口气回答我,说这里不剃头,只理发。我说,哦,对不起,乡里人说习惯了,理一次发多少钱?她们就让我看价目表。我的天!最低28元。没有看到理平头的价,我又厚着脸皮问,理平头多少钱?一个妈咪模样的女人就说,我们这里不剪平头,只洗头。
转了半天,无功而返,偌大一个都市,竟连一个剪平头的地方都找不到。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悻悻地想,我这就回家乡发动剃头师傅到城里来。思想一开小差,就容易出问题,这不,碰了一个老头。老头说,小伙子慢点骑。我忙下车赔不是,看着老头漂亮的平头,不免有些神往。说,大伯,您这个头在哪里剃的。老头说,你想剃啊。我急忙说是的,是的。老头就指指一条小巷说,顺着走,走两、三里路就会看见好几家。哦,酒好不怕巷子深,能理平头的高手艺人还藏得蛮深呢。我来到一家十分简陋的理发店前,看到墙上只有歪歪斜斜地“理发二元”四字。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一家两元理发店。进去后,看见一个戴眼镜的老者在给别人理发,他瞟了我一眼,问有什么事。我说,剃头。他说,我不给年轻人剃。我说,为什么。他说,你们年轻人爱俏,要上摩丝,还要烫发,我这里不做这些玩意。我强调说,我是来理平头的。老者用怀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说,坐吧,还有两个剃了才轮到你。
时间过了一个小时,我才有资格坐上那转转椅。转转椅坐上去吱吱响,没有沙发那么柔和,跟家乡的靠背椅差不多,使我不免怀念起家乡的理发。理发师傅是流动的,他只扛着一个小木箱,不带椅子,给谁家人剃头,就轮到谁家出椅子,一边剃,还一边讲他沿途的趣闻。我们几个小朋友就跟着他,听他讲“积积攒攒,买了一把伞,黄风一吹,一光杆,不怕,不怕,还有一个把”的民俗俚语。有时一连跟着他可以走上四五里,他讲累了或讲完了就劝我们回去,我们才舍不得回去呢。理发师傅就下了逐客令,我们还不走,他就编一些故事来笑话我们,我们就怏怏地往回走,回头大声地喊:木、瓦、窑、石、漆(匠),“戴刀”坐下席。(戴刀即剃头师傅,他是带着刀到处跑的,故称之。)戴刀师傅也不恼,过上一个月后又转回来了,我们又跟着他跑,日子就这样重复着。
老者是个很严肃的人,不讲趣闻轶事,只感叹世风日下。他说,我当年在工厂里是红得不得了的角色,连毛主席都见过,现在这把年纪了,还要从“头”开始,以前的都是白干了,真是应了“青春献给党,老了没人养,准备靠儿子,儿子也下了岗。”他问我,年轻人,你怎么不到发廊里去呢,小姐的手摸起来都舒服,还香得很。我说,没钱。他说,不是那回事吧。我说,怕脏。老者微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