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初冬季节，寒流持续数日，滔滔黄河，表层渐由滞流到凝固，只有湍急的水流，时而冒出冰面。然而，近几日的气温回升，又把镜面似的冰层，撕裂成大片大块，争先恐后地向东漂流而去，煞是一道北国风光。据说，开春冰融季节，场面更为壮观：前面的冰块如被阻挡，后面的就直插到底下，愈插愈多，愈摞愈高，很快形成一座小冰山，多座小冰山再连在一起，流水被挡住，向四处漫溢，这便是“凌汛”，若严重了，同样像洪水造成灾害。山东属黄河下游，凌汛频多，届时只能用飞机炸掉冰山，解除灾害。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我骑自行车赶到了这个黄河渡口。我是为家有病人从济南到某地去讨取药方后返回济南的。走这个渡口，比正常通行的大路近几十里，可争取时间。但此时摆渡已停，船夫已将小木船靠岸抛锚，准备回家。他和我说：“今天的冰块又多又大，现在天也黑了，有危险，不能渡了，等明天吧！”我这是关系救人命的事，怎能奈得住呢？便和他说了实话，求他帮忙照顾，还和他说了多给船钱，出了事绝不连累他，我写个纸条做证据也行。这位50岁左右、憨厚老实的平阴汉子，确实是真心善良的好人，听我说后，居然没多考虑就答应了，我激动得攥着他的手不放，随把车子搬上了小船。上船后，他交代给了我一个把柄很长的木锤，让我及时将漂过来冲击小船的大冰块砸碎。还和我说，需绕冰块曲线行船，多费时间，要我莫急躁，还要小心。我看到这种情势，也有点害怕了，但还为自己会游泳心里稍感踏实些。

这时夜幕开始降临，我俩他在船头，我在船尾，像古画里的山水风景，只是没有“轻舟已过万重山”那种轻飘的诗意。我真佩服这位老船夫的经验，眼前，就像他说的那样，一块似凶猛野兽般的大冰块，直冲小船而来，我早做了准备，使尽平生气力，几锤便砸成数块，排除了一险；接着又是一块比小船还大的冰板，驮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冰堆冰垛摇摆着身子压过来，我如法对付不放过。就这样手忙脚乱地连续排险，尽管黄河上刮着小刀般的西北风，我脸上的汗水还是顺着腮帮流下来，这无疑与船夫的喊好和鼓励有关。再看那船夫，更是聚精会神地两眼急瞅着前方的冰凌形势，不停地操纵着橹板，转弯抹角，艰难地行进着。有几次船头被多层冰块顶了起来，又猛然跌落下来；或船身被冰块冲得连连转圈；还有时因船体倾斜进了水。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只靠着繁星映照冰河的那影影绰绰的微弱能见度，这船算得上是“匍匐”前进的了。平时只需半点多钟，却费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对岸，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暗地里在讲迷信感谢神灵的保佑。要不，在这黑洞洞不见灯火，罕无人迹的辽阔黄河上，船翻人亡入了东海谁能知？即使淹不死爬上岸来，还不冻死？真乃幸哉！

过来黄河是长清，距县城不太远，但回济南是不可能的了。这里有一家小饭铺，我俩进去，先借着灯光付了船钱，我多给了他几元，他怎么也不拿，我便再请他吃一顿饭，他也不肯，反而说让我受了惊吓。他说他不能也不敢回家了，这里不远有个伙计，到他那里去住下，他说这也算是常事。就这样我模糊着泪眼离开他，冒黑赶到县城住了旅店，第二天才回到济南。

这里不再说病人状况如何，我亦非因路途坎坷有所耽误，只说夜闯冰凌强渡黄河之举，不仅从不感到后悔和多余，而却视为我人生中的一大机遇，我要从中获得相应地裨益。况且这还是一次难得的身临其境又亲身体验地绝妙风景观赏呢！故而它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之中。

                （山东临沂宋树声写于200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