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烦恼不断，所谓六根无尽也。在寺院道观和其他宗教场所，每天有数不清的虔诚的人们以各种方式在那里表达自己的企盼，不用问他们企盼什么，因为谁都知道凡夫俗子、芸芸众生皆有无穷的烦恼，其中一些人就会烧香磕头念经拜佛。笔者一生未烧一炷香，不知如何“贿赂”菩萨；但自然也从不笑话别人“礼拜”、“祈祷”。我自己一样有烦恼，只是不相信靠“阿弥陀佛”能够消解。十年前，有另一种消除烦恼法且颇有影响，那几年在报刊上随处可见，其主题即：“把烦恼交给时间”。1997年9月，我写了与之对立的一篇杂文，奇的是这两篇观点相反的东西居然同时都获得该年全省优秀杂文二等奖，看来这世界的确变得多元了。

       下面是我的这篇杂文——

时间未必消烦恼

    随便翻开什么报纸，总能读到一两篇劝人轻轻松松面对人生的文章，有的教人遇事大度，如永远眉开眼笑的弥勒佛，肚大可容天下烦恼；有的唱一了百了歌，左右无非是化一缕轻烟而去，活一时自有一时的潇洒。淡泊人生、看破红尘、关门可享桃源之乐；且无五柳先生晚年家贫乞告之虞。虽然并未直接地宣传佛经教义，也常常可品味几则高深的禅语，归结于清心寡欲、与人为善、与世无争，自得其乐。书摊上新近冒出《糊涂学》，大约是实践《厚黑学》的续篇，据说颇有读者，内中主张也引起一些“官场”中人的共鸣。至少是近五六年吧，清闲的文字多起来，往往就是报纸副刊的主题，内容越来越突出如何消磨人生，其中一个重要话题便是“把烦恼交给时间”。

    这个主题从“透”的角度说，的确已无可争辩。谁能与时间不朽的生命力相抗衡？凡是目睹死亡和参加“死神之约”的追悼活动的人，当时无不感叹人生苦短，转瞬即是百年，何况有不少逝者长已矣之前,其存活人世还正当壮年，如果其生前恰因争名夺利而不胜其烦，则更不免让活着的人喟叹，“真何苦来！”有的人不幸辞世，烦恼还遗传给亲属，为了他那未评上的职称、待遇，不辞辛苦地四处奔走，此间烦恼竟又胜于死者生前曾有过的经历，真是“何苦来！”一个人活着很难一世快活，“快乐的天使”云云，只能在未知的“天国”。猪八戒的活法，自有一番情趣，享受在前，吃苦在后，本该烦恼，他干脆一股脑儿推给猴哥。孙悟空也妙，虽说应该烦恼最多，偏偏给了他一切如囊中探物的天大本事，九九八十一难统统被他快活地踩在脚下。一部《西游记》似乎不想让人害怕烦恼。吾辈凡人，既无八戒的排恼法，又无悟空的胜烦术。每日须面对上司、同事和上司与同事连同自己组成的环境，须面对妻儿老小、左邻右舍、熟人朋友，须面对摸不着却看得见的现实社会。公职人员，要面对晋升、提薪、评职称、调动；某品官员，更要面对上头的看法、下头的反映；企业工人，如今还要面对下岗失业和再就业；个体户，不能不面对各类大盖帽光临......面对之下，烦恼滋生，于是乎就有了言论，对如何面对烦恼来指指划划，说得最多的便是告诫我们莫若将烦恼一起抛给川流不息、永不回头的时间，并且说：“能不能坦然地把不快交给时间，取决于平时的修行。”

    平时怎样“修行”？文章说有一个“办法”，即：“懂得指使和利用时间来争取快乐驱赶烦恼。”何谓“懂得指使和利用时间”，其个中三味乃是“等待”二字。如“当你无意中得罪了某个领导，几经努力仍无法颜和而享用不了‘小鞋’的待遇时，你应该坚信时间最终会将一切恩怨斩断——哪个领导会在一个岗位稳坐一辈子？”如此类推，“赢得寿命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正如俗话云：谁笑在最后，谁笑得最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我知道另有一种说法：好人命不长。这说法不但常常不幸而言中，而且那些被人们视为坏人、恶人、品质恶劣或贪官污吏的人，反而活得有滋有味，其命居然也长，倒像“真正的赢家”。何以如此？试想好人们都在修行，万般皆忍，躺在时间上迎接“长寿”去了；以权谋私、权钱交易、挥霍奢侈、化公为私、吃喝嫖赌无乐不享的家伙岂不更加悠哉游哉，哪里还有烦恼！

    眼前的事实，经民意测验，对“以权谋私”不满意率居前，由此使平头百姓、一般干部平添如许烦恼，这种种烦恼哪里是能靠个人“修行”、“等待”时间洗涤得去。时间如同抽刀断不了的流水，烦恼同样也断不了。我们没有能直接制止、监督滥权者的可耻行径，但也绝不能“看破红尘”，听任贪贿腐败者随意为之。如果烦恼乃个人患得患失所然，这些大可付之时间东流；然而，对影响社会进步同时亦也波及个人、家庭健康生存的烦恼，我以为断不可想当然地“交给时间”不了了之。这即使是陶渊明也并没有真正做到，他归田园后贫病交加，开始尚悠悠见南山，后来忆及一生事业未成，生命忧患意识越来越浓，“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寸阴，念此使人惧。”“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聘。”这都是名句，可见生存就是面对现实。时间虽终将结束当下的一切，而现实既有的烦恼，并不都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社会要发展，人生要进步，无不包容在时间潮流中。一个人尽管可以静心地让时间湮没过去，却并不能为发展和进步添一分光热，哪怕添一丝积极的思絮。倘无数人都等待“时间”，“恶人”岂能遭“恶报”？也许“恶人”正要为“交给时间”论者颁奖哩。

    【附言】距离1997年，又过去了二十多年，“烦恼”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减少。其实所谓烦恼也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现实（社会的和个人的），我这人很少烦恼，拿“心态”说话，应该是乐观、豁达也！中年起办报的十几年直至退休，遇到不少欲置我入“烦恼”大劫的人和事，其中一位简直想将我踩到连“烦恼”都生不出的死地，不料这一天并没有到来，此人却一命呜呼，按说我该是笑到最后笑得最好的人，然而没有一丝笑意。因为那人死到临头并不认为是因为他专给人制造“烦恼”之故。说话间，那人竟然离世许多年了，但我绝不是因他先行而继续乐观，人活着岂能看另外人的脸色。我深信自己置身的社会越来越好；尽管有许多“骂派”，无论什么都“骂”，这类人的“烦恼”与仅仅因个人的不顺心而烦恼有所不同，我则希望无论哪种“烦恼”，中国人都需要平心静气地理顺思路、调整心态，认认真真去做好自己有益于国家和社会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