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那套锣鼓家什有些年岁了,老式的大鼓黑乎乎的,铜环抓手早已换成了铁打的,还有两样原装货,即唐锣和小镲,被磨得耀眼锃亮,大锣和大钹是后来换的新的,但却一直保持了配套齐全,而且敲打起来,仍然声响音正。村里对此很珍视,听说原来是由“丑四爷”保管,“丑四爷”就是陈四叔,因为他年轻时,是村戏班的小丑角色,故而得名,并非是人丑。“丑四爷”死后,就放到了小学里,使用时由锣鼓手们去取,用后送回去,已成规矩。
这锣鼓手,原来都是村戏班子的人,也得算“土科班”出身,后来换上了年轻的,其实还是原班人教出来的,因而不光是鼓点花样多,敲打得着实有技术,如何开头,如何收鼓,韵律节奏,都有板有眼。特别是在那需要增添热烈气氛的场合里,那如炒豆粒儿般的鼓点儿,那紧跟鼓点儿而变化无穷的酥锣响音,再伴以如插空的小镲以及“点睛”式的唐锣和分节拍的大钹,美妙得如一曲特异的齐奏音乐,像把你的心收拢起来似的,越听越让人心潮起伏,激奋万分......
在那“火红”的年代,每次在区、乡驻地,有什么大的集会等活动时,许多村的锣鼓奏鸣中,惟有我们村的脱颖出众,惹得多少外村人涌来围观,村里人极受鼓舞,不光感到自豪,而且几代干部也都在这上面做文章:原来那个只会演《苏三起解》和《打渔杀家》的旧戏班子解散后,在干部的鼓动下,一伙男女青年排演起了《红灯记》、《沙家浜》,乡里、集上到处去演,红火了好一阵子;每年正月里的高跷、秧歌和杂耍,更是少不了,还常到附近村子里去演出,一直闹到正月十六这个“闲暇日子”。这些活动,当然全指望这套锣鼓家什为主,其他也有二胡、笛子和唢呐等。而村里其他许多方面的工作活动,如集体交公粮,搞农田水利建设会战,甚至开个村民会布置件事情,也都习惯了用锣鼓家什的响声召集和鼓劲造声势,故而干部们商量出了一些小的政策:如锣鼓家什、彩绸、高跷及服装等道具都由村的公款实报实销,还对锣鼓手、演员和参与的人员,给一定的补助费。可大家谁都不在乎这些,就是到别村或乡里演出,也都是义务性的,从未提过要什么钱的事,最多接受包香烟,喝碗茶水。
细琢磨一下,还就是这套锣鼓家什才把大家的这个兴头给敲起来的呢,连乡里的领导也常夸赞说我们村的人文艺细胞旺盛,这并不过奖。我说一件在我脑子里印象最深的事就可证明:那是个大年初一的早上,一夜大雪,大地一片白,雪虽已停,但飕飕的小北风,直向人的脖子里钻,天特别地冷。许多人还正在串门拜年的时候,就听见南场园里那熟悉又诱人的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我赶到那里一看,一群姑娘小媳妇,都穿得红红绿绿,头发上插朵鲜艳的头花,在卖力地扫雪,旁边就是小伙子们在敲锣鼓家什。不一会,扫完雪,她们搓搓手,系上彩绸,像预先组织好的那样,排队扭起了秧歌。随着慢节奏的鼓点,先扭的是《大秧歌》,只见彩绸飘舞,轻步前移、后抽,她们说这是休息预演,好像也是等待观众。确实不错,村里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凑过来了,自然地围成了一个圆圈,鼓掌的,喊好的,也有指指点点评论的,肯定是人已到得差不多了。排头人喊了一声:“换”!锣鼓声节奏马上变快,随即扭开了那种“三进一退”紧连步的快动作的秧歌,场面立即紧凑热烈起来,看的人也欢呼起来,我看到她们的头发根上和小棉袄的后背上已透出汗来,冒着热气。听说引来好几个村的姑娘媳妇都来观看,这次一直扭到了“晌午歪”。我所以在大年初一那么积极地赶早前去观看,因为那是我当时担任“识字班”教员教授她们的那几款秧歌,我要去检阅我的教学成果呢!
后来,我只知道,村里几次被乡里授予过“精神文明建设”先进单位,在县里也挂上了号,干部们一再补充说:精神也变物质,要不就看看俺的生活。外村人则说:他们这个村是锣鼓家什起家的......
(山东临沂 宋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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